天津一名中学生因盗窃被抓，送少管所管教3年，哪知在该所管教两天后突然死亡，生前惨遭少教人员殴打，家人质疑“患有心脏病”的尸检结论。10月9日，家人接受采访时称死因被恶意隐瞒33年，错过民事索赔机会。
张益忠的父亲在整理材料。
这名死者叫张益忠，时年15岁，天津市塘沽区人，当时系塘沽农场中学学生。
2020年10月9日，77岁的父亲告诉记者，他育有两子一女，张益忠在家排行第二，1984年6月初的一天，张益忠突然被民警带走，警方查明他此前曾3次伙同他人涉嫌盗窃一家工厂的钛铜复合棒等财物，同年7月25日送往天津市少管所收容教养3年。
父亲伤心地回忆说，同年7月27日下午5：30左右，他单位保卫科工作人员用车把已经下班回到家的他接回办公室，称有人找他，“我刚进办公室便看到2位男民警和1位女民警，他们对我说，张益忠发生不幸，当天上午9时左右突然口吐白沫，经抢救无效死亡，尸体存放在殡仪馆。”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怀疑儿子死得蹊跷。”他说，当晚他没有去殡仪馆，怀着悲痛的心情回到家，也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家人。
张益忠的大姐回忆称，父亲回家后大病一场，直到3天后他打电话给姑姑，说家里发生了大事，叫她来商量如何处理，这时他们才知道弟弟在少管所去世了。
“有一天，我们一行13人去殡仪馆，看到他两耳内有血迹，两眼圆睁、眼球充血，颈部右侧有两个眼，左侧有一个眼，胸口有一片红斑，两大腿内外侧青紫。”张益忠的母亲哽咽着回忆说，对当初看到的情况，他们用文字记载下来，并全部签名捺手印。
同年10月26日，天津市检察院的一份刑事科学技术鉴定书显示，1984年7月27日，天津市少管所报称，该所少教张益忠被少教梁会强拳击胸部后死亡，因死亡原因不清，要求该院法医对尸体进行检验，以查明死因。
尸检得出的结论是，死者张益忠系因生前患原发性心肌病而致急死，胸部损伤促进疾病恶化导致死亡。
对这份尸检报告，张益忠家人全部持否定态度，他们说他自小到大从没有患过心脏病，身体一直都很健康。
天津市少管所给天津市西郊区法院出具的一份“关于张益忠收押情况”则称，1984年7月25日，塘沽分局将其送往该所，“经我所医务室体格检查未发现有心脏病，分局和张益忠本人都未向我们声明有心脏病。”
张益忠的收押情况。受访者 供图
那么，当初该少管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该所的一份“综合材料”介绍说，张益忠在所里曾遭少教人员梁会强殴打，造成他原发性心肌病恶化导致死亡。
据悉，当年7月25日下午，张益忠分配到该所八中队五组，他在学习“少管人员手则”时，值班少教梁会强问他是哪里来的，他没有理睬对方，并瞪了对方一眼，梁遂怀恨在心，认为张没把他放在眼里，想将张打服。自当晚至次日，梁会强先后4次到五组寻机殴打张益忠，但未造成后果。
事发当天上午8:40，其他少教均已出工，五组只剩下张益忠和值班少教刘德章，梁会强又到五组对张益忠寻衅殴打，先后用盛饭铁勺敲打张的肩部，用胳膊肘捣张的腰部，梁会强怕被干部发现，叫少教刘德章将五组窗户关上，让张益忠上床盘腿打坐，借口其坐姿不对，便猛击张的胸部一拳，张被打后当即倒在床上，浑身颤抖，口吐白沫，呼吸困难，这时一名少教人员闻讯赶到五组给张益忠掐“人中”，不见效，梁会强见势不好，报告管教干部。医务室干部来时，张益忠心跳、呼吸均已停止，测不到血压，瞳孔放大，经抢救无效死亡。
梁会强打人用的铁勺。
随即，梁会强因涉嫌伤害罪被批捕。
知情人士称，梁会强自幼顽劣，在校期间曾因打架被学校及派出所教育，他曾是当地足球队员，曾与他人在公开场所成群结伙哄抢西瓜，“该团伙生抢硬拿的恶劣行径在瓜农中造成极坏影响，被少管两年。”
1985年2月，天津市西郊区检察院起诉称，梁会强目无法纪，少教期间不接受改造，任意殴打他人，严重破害了他人身体，侵犯了人身权利，破坏了监管秩序，情节严重，影响很坏，其行为构成伤害罪，同时称当时参与殴打张益忠的少教刘德章和王前征另案处理。
同年4月，天津市西郊区法院的一份刑事判决书显示，张益忠入所后多次遭梁会强无故殴打，“他在少教期间本应努力接受改造，痛改前非，但他并非如此，故意殴打他人，以致造成严重后果，性质严重，已构成犯罪。”
该院一审以梁会强犯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4年，打人工具铁勺一把、木板一块予以没收。
一审宣判后，梁会强的监护人不服，以原审判决与事实不符、量刑过重为由，向天津市中院提起上诉。
当初张益忠住过的宿舍。
记者采访获悉，天津市西郊区法院一审宣判后，曾给天津市少管所发了一份司法建议书，称“我院受理的天津市西郊区检察院提起公诉的贵所被少教人员梁会强伤害一案，现已审结，通过审理，认为贵所对少教人员的管理方法尚存弊病，尤其是应严禁利用被少教人员管理被少教人员的方法。特提建议，请考虑改进。”
同年5月，天津中院审理认为，梁会强在少管期间，为治服新收学员，采用粗暴的方法借故殴打他人，后果严重，其行为已构成伤害罪，终审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那么，当初张益忠的家人是否知道他生前曾被殴打过呢？
1985年1月，天津市少管所出具的一份工作简况称，事发当天下午，所内派人见到死者父亲，通知了他的孩子被打致死的情况，后经多次会谈做了大量工作，家属仍是不满且有怀疑，不同意解剖，“为查明死因、利于结案，况且事发又在暑期，在无可奈何情况下，经报请市检察院批准，由法医强行解剖了张益忠的尸体。”
“不是这样的，当时民警通知我时，只说孩子口吐白沫抢救无效死亡，根本没有说他曾经被人殴打过。”张益忠的父亲对这份工作简况中的说法持否定态度。
他说，儿子去世后，他们一直在努力寻求死亡真相，直到2017年9月28日，他们费尽周折才提取到关于此事的相关档案材料，这时才知道儿子死亡的全部经过，以及凶手被判刑的情况，“儿子惨遭殴打，真相一直被恶意隐瞒了33年。”
他介绍说，如果事前知道儿子被梁会强殴打最终导致死亡，那么开庭时他们会提出相应的民事索赔，可如今时过30多年，索赔机会早已错过。
张益忠的母亲噙泪说，儿子死亡37年来，骨灰至今不知所踪，这些年来的亡子之痛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他们希望相关部门彻查此案，追究当年相关办案人员的责任，同时给予他们家相应的经济和精神损害赔偿。
天津市少管所曾回应他们称，当时参与殴打张益忠的少教人员刘德章因情节轻微，取消当年考核资格并按期解教，没有证据表明干部参与殴打或指使殴打的问题，或受到任何处理。
该所还称，当年根据相关规定，张益忠的遗体是被强制火化的，并办理了十年的骨灰存放，因到期后无人续期，已由骨灰存放单位按照相关规定进行深埋处理，且由于年代久远，已无法取出，“当初我所曾亲自将强制火化通知书交给张益忠的父亲，遭到拒收，后来又由他单位保卫科代转交强制火化告知函，少管所已尽告知义务，且此后20年间家属从未到少管所索要骨灰，少管所不承担骨灰灭失责任。”
记者致电天津市少管所，询问当初参与殴打张益忠的少教人员是如何处理的，以及该所管教干部是否担责等问题时，一名男性工作人员称，因涉及保密不方便接受采访。
西南商报源点新闻记者 黄平 发自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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