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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战老兵访问河内,越南小姑娘认干爹,弄得我挺尴尬

2020-11-17新闻8

作者:袁世福

注:原文标题《越南中国,山连山,水连水》,略有删节,本文系连载之三

【作者简介】袁世福,贵州遵义人。

1963

年入伍,在军队长期从事新闻报道和文艺文化工作多年。曾任昆明军区宣传部新闻处处长,在对越自卫还击作战中负责云南方向新闻报道,多次深入云南方向参战部队采访,有时冒着枪林弹雨和生命危险,记录参战官兵浴血奋战、誓死保卫祖国的可歌可泣英雄事迹。几十年来笔耕不辍,手不释卷,常在军内外报刊发表新闻作品、文艺作品。退休后仍坚持写作和摄影创作,现任国际摄影协会云南分会顾问。

如同每次大地震后,总要发生一些较小的余震,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结束后很长时间,两国边境上较小规模的战争始终没有停止过,其中影响较大的有罗家坪大山之战、扣林山之战、法卡山之战和老山之战、者阴山之战等。《再见吧妈妈》、《血染的风采》和《十五的月亮》等战争题材的歌曲,取代了“越南中国,山连山,水连水”。

中越边境基本上都是绵延不断的群山,许多山峰刚好骑在国界线上,人们称之为“骑线点”。这些“骑线点”山高坡陡,草深林密,少有人烟,驻军保障成本很高,因此两国交好时谁也不在乎这些山头,更不会在山上驻军,只有到双方交恶时才寸土必争,兵戎相见。

和老山同在一条山脉上的扣林山,便是这样的“骑线点”。1981年雨季到来的时候,14军42师奉命打响了收复扣林山之战。当时我正在被称为“80年代上甘岭”的边防15团5连蹲点采访,枪炮声在召唤,我果断终止在5连的采访活动,奔赴硝烟弥漫的扣林山战场。

担负主攻任务的126团刚刚拿下扣林山主峰,我就登上了山顶。激战后的扣林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敌人的尸体横躺在工事里,林间不时有冷枪和地雷爆炸声响起。在山顶采访后,我很快下到猛硐河边,在掩蔽部里采访扣林山前线指挥员、42师师长王润成,听他介绍战斗决心、兵力部署、战术应用和部队表现、经验教训等。晚上,趴在战士们用装满152榴弹炮炮弹的木箱为我搭成的行军床上写稿,及时报道了前线战况和两次荣立一等功的肖登贵烈士等英雄人物。

吃了败仗的越军不甘心失败,但是又无力反攻扣林山,便在几天后报复性地炮击扣林山东面的船头地区,我又从扣林山驱车赶去船头采访。

船头是老山和八里河东山之间的一块狭长平地,盘龙江自北向南,从平地中间蜿蜒流过,当地在这里建了个种植橡胶等热带作物的农场。军用吉普车越过南温河、驶过被称为死亡之地的“三转弯”到达船头时,炮战正酣。越军发射的大口径炮弹带着尖厉的叫声,在公路两边的橡胶林中爆炸。爆炸声此伏彼起,震荡着山谷,浓烈的硝烟充斥吉普车内,呛得人十分难受。公路上弹坑累累,路旁粗大的橡胶树断折,乳白色的胶液泪水般地滴落在地上。我军压制敌军火力的榴弹炮炮弹,呼啸着从车顶掠过,飞向山那边的敌军炮阵地。农场工人早已躲进各种掩蔽工事,房门虚掩,猪牛和鸡鸭四处乱窜乱跑。

这虽然是我第一次经历炮火连天的战争场面,而且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汽车被炮弹击中的危险,但心里却一点都不紧张惧怕,反而异常沉着冷静。所谓采访,完全是依靠直接观察和现场感受。我两眼紧盯前方,仔细观察着敌军炮击造成的危害,头也不回地对着驾驶员大声吼叫:“不要紧张!只要不熄火停车,我们就平安无事!”

个子不高的驾驶员是个头脑机灵的老兵,他紧握方向盘,双目直逼前方,驾驶吉普车娴熟地避开炮弹坑、大牲畜尸体和横倒在路上的树木,在蜿蜒的林间公路上疾速地蛇行前进,风驰电掣。有时还按照我的指令,将汽车开进路边空荡荡的学校和村舍,始终没有熄火停车,我们也始终没有碰上敌人的炮弹。那种惊心动魄的场面,较之影视作品只有过之而无不及。炮弹在橡胶林中和公路上不停炸响,吉普车从橡胶林的北端驶到南头,又从南头返回北端,激烈炮战的大量真实素材全看在我眼里,留在我心头。

炮火中的惊魂采访结束了。新华社将我写的《枪炮声中访船头》和《边境儿童的血泪控诉》,发到国内新闻单位和世界各大新闻机构,多家媒体竞相采用。

扣林山前线战事并未就此结束。

扣林山当面的越军不断向我报复挑衅,制造事端,我军决定对当面越军实施更猛烈的炮火打击。炮击是1983年4月17日上午实施的,为了及时赶到几百公里外的扣林山前线采访,昆明军区张铚秀司令员特批了一架“安-24”军用飞机,驾驶飞机的是一个差不多与我同期参军的相貌可人的女飞行员。但是因为气象原因,飞机迟迟不能起飞,等我下午降落平远街机场再换乘军用吉普车赶到扣林山下的炮兵指挥所时,已经日近黄昏。身材伟岸的炮兵团长,事先准备好战地晚餐和包谷酒,等着陪我用餐,但是,边关夜幕即将降临,我决定先上扣林山阵地采访。当结束采访返回猛硐吃晚饭时,边境集镇、村落和群山都已经完全淹没在浓重的夜色中。

【1984年9月,昆明军区召开“两山”作战庆功大会,昆明军区司令员张铚秀给战斗英雄安忠文佩戴军功章】

这次炮战意义重大,要求炮战新闻必须在第二天见诸报端,而猛硐距离可以通过军用电话直接给后方发稿的前线指挥所,还有60多公里野战公路,道路崎岖难行,军用吉普车再快也要2个多小时才能开到。我熟悉军报的工作流程,每晚12点将编好的全部稿件准时发出,供印刷厂制版并开机印刷,如此倒推,稿件最迟必须在晚10点前发到报社编辑处理。很显然,不论是留在猛硐写稿或者是去到60公里外的指挥所写稿,都已经来不及,只能在吉普车里一边赶路一边“写稿”。

边关公路狭窄、泥泞而又坑凹不平,吉普车在漆黑的夜色里缓缓行驶,前大灯射出的巨大光柱,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地扫描出公路两旁的山峦、丛林和村寨。按照采访中形成的思路,我在车上从头到尾“写”了一遍,又从头到尾“改”了两遍,麻栗坡县城稀疏的灯光就出现在眼前。刚走进城北的前线指挥所,催要稿件的电话铃声就急促地响了起来,一字一句地传完2000多字的炮战特写《正义的还击》,时钟正好指到晚上10点。第二天,炮战新闻在军报头版显著位置及时刊出。

顾不上休整,翌日凌晨又重返枪炮激荡的扣林山前线,继续往返于战壕、猫耳洞、炮兵阵地和边防军民中间采访,相继写出了《激战后的扣林山》等多篇战地新闻。

这就是我的贯穿着战争主题的烽火岁月。和所有参战官兵一样,我们在战争中既经受了考验,又得到了锻炼;既有付出,也有收获;既经历过出生入死的惊险,也饱尝了胜利者的骄傲和喜悦。

【本文作者袁世福在中越边境留影】

不论部队层面还是个人层面,战时新闻报道工作都既有成绩和经验,也有许多需要认真研究解决的问题,可惜后来的老山作战,我因到昆明军区政治部整党办工作而无缘参加。

但是,和中越关系息息相关的故事还在继续演绎。

1992年,中越边境的硝烟早已散去,中越关系重新回归常态,我也在百万裁军中卸下戎装,转业云南工作。这年冬天,我作为经贸代表团成员,到越南首都河内举办中国商品展览。这是我第一次踏上越南国土。曾经的敌国都城,刚刚结束几十年战争生活,破败、穷困和落后:新加坡投资的城里唯一的10层高楼还在建设中;沿街低矮的房屋基本没有外装修,街头看不到霓虹灯;公交车又旧又脏,拥塞不堪,边行驶边上下;街头行人大多衣裳褴褛,面带菜色;外出只能打乘客坐前、蹬车人在后的人力三轮车,我们戏称为“摇头的士”……

【本文作者袁世福在越南河内参加中国商品展览会】

如同改革开放之初国人见到美国人,饱受战乱之苦的越南人,对北方来的中国邻居充满羡慕和敬畏。展厅里循环播放着久违多年的“越南中国,山连山,水连水”,人头攒动,络绎不绝。从机械到家电,从服饰到食品,每一件展品都引起越南人的极大兴趣。从北京去的几个漂亮女模特儿在河内街头一亮相,顿时在身材瘦小的越南人中鹤立鸡群,搅得全城沸腾,竞相围观。

我们行走在河内大街上,不时有越南人主动上来搭讪,或是学习汉语,或是用美金购买随身携带的中国商品,甚至连身上穿的外衣、系的领带和手提包都要买。在展览会上结识的河内最大的国营橡胶厂厂长,诚恳邀请我去他家做客,并且和儿子开着摩托车前来接我,其诚可感。

这位厂长的住房十分狭小简陋,毫无装修,除了摩托车和一台很小的黑白电视机外,基本没有其他家用电器。好客的主人烧好浓得发苦的咖啡,摆出两三盘红红绿绿的甜得发腻的水果糖。橡胶厂厂长当然不知道我是军人出身,更不知道我曾经参加过那场惩罚他们的战争。他一边呷着咖啡,一边宽慰我说:“两国交战,那是公家的事情,和我们无关,我们只管交往。”

【本文作者袁世福在越南火车站留影】

中国商品展览会临时聘用了一些河内师范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充当解说员,他们都很敬业,每天早早地来到会场,做好开门前的各项准备工作,闲暇时就跟我们学习中文和汉语。相互间渐渐熟悉后,时不时也开开玩笑,聊些与展览无关的事情。同行的几位朋友要一个女学生拜我为“干爹”,这本是一个玩笑,没想到模样腼腆的越南小姑娘竟然没有拒绝,当场说拜就拜,弄得我甚是尴尬。事后揣摸动机,无非是想更好地学习中文,或许是想结识个中国人,以便创造机会将来去中国吧。商品展览会很快结束,我们将要离开河内,好心的越南姑娘买好音乐会门票,和她的父母一起陪我这个不称职“干爹”听音乐,以极其优雅的方式与我道别。

离开河内,苏制“图-154”老式客机载着我们,沿漫长海岸线一路南下,造访位于富饶湄公河三角洲的西贡,从此再也没有见到那个质朴可爱的越南小姑娘。堪称越南经济首都的西贡市,自然比河内繁华和摩登得多。西贡江上,游轮穿梭,灯红酒绿,越南姑娘一首接一首地唱着中国流行歌曲,为来自海峡两边的中国人伴餐。当然,西贡的繁华也非常有限,漫步街头不难发现,那些10多层高的楼房都是美国人时期修建的,款式老旧,墙面斑驳,远不像中国城市具有强烈的现代感。

【本文作者袁世福在越南河内统一府前留影】

时过经年,临近退休的一个炎热夏天,我去中越边境的麻栗坡县出差。麻栗坡县是再熟悉不过的边境县,曾经的扣林山、老山、八里河东山和船头,都在县域境内。公务之余,书记动员我登老山,同时去看看对面的越南河江市。

横亘在中越国境线上的老山,独立云空,隽秀挺拔,是边境作战时中越两军长期对峙和反复争夺的要地。河江市是越南河江省省会,也曾经是老山作战时的战场。将两个景点捆绑在一起,这个创意颇富军旅色彩,我欣然接受了这一安排。

驱车去到老山脚下,那曾经令人胆寒的“生死三转弯”,那被称为“80年代上甘岭”的东山,那两军鏖战的松毛岭,还有惊魂采访的船头橡胶林和蜿蜒的林间公路,勾起我对昔日战争的无穷遐想。战争已经远去,我在战前作为背景摄影留念的船头小镇,旧貌换了新颜:宽敞的柏油马路从国内一直延伸到境外;绿林中的边境口岸联检大楼气派时尚;两国边民友好往来,人群熙攘;满载出口摩托车的重卡在公路边排成长龙,等待海关查验后驶往邻国。

越过国境线,去到有着许多低矮房舍的河江市区,河江的变化虽然没有中国边境城镇大,但也处处弥漫着和平发展的气氛,贴着漂亮墙砖的楼房在低矮平房中间悄然崛起。

午饭时分,我们走进一家餐馆用餐,碰巧一群越南男女青年也在店内吃饭,他们两桌,我们一桌。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精明的老板在中间拉起一道布帘子,犹如国界线般地将两国食客隔开,互不相扰。

酒过三巡,得知对方原来是当地一家越南公司组织的集体活动,我便到前台要了5瓶本地产白酒,请老板送给帘子后面的越南朋友3瓶。气氛顿时活跃起来。越南年轻人主动掀开隔在中间的布帘子,互相敬酒,频频干杯,笑语喧哗,气氛融洽。大家挽起手臂,同声唱起那首耳熟能详的著名歌曲:“越南中国,山连山,水连水……”

退休后赋闲家居,中越关系似乎与我渐行渐远,但始终没有忘记自卫还击、保卫边疆作战。每到一定时候,就会利用采访本上记录的史料,撰写有关那场战争的文章,如长篇战地通讯《红河的无尽思念》、《香烟如丝》等。主要不是为了发表,而是为了某种情结,为了我的那些在自卫还击作战中英勇杀敌、流血牺牲的英雄战友们。

中国和越南,山连着山,水连着水,谁也无法改变。作为那场战争的亲历者和见证人,衷心希望铸剑为犁,永不再战!

(全文完)

#军事旧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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