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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家对谈 | 张怡微x王侃瑜:科幻世界中的女性视角

2020-12-04新闻30

原标题:读家对谈 | 张怡微x王侃瑜:科幻世界中的女性视角

随着刘慈欣、郝景芳等科幻作家不断在国际上斩获重量级的奖项,《流浪地球》的大热,更是被一些人称作 “开启了中国的科幻元年”。从荒江钓叟一百多年前的《月球殖民地小说》开始,中国人对科技和未来的想象就从未停止。科幻小说的发展一方面和世界全球化的进程、工业化的高速发展是同步的,它包含了人类基于现实而延展至未来、宇宙的无限可能性,另一方面它弥漫着一种人类存在与续接下隐忧的危机意识。科幻文学存在着怎样新的可能性、性别意识如何从中蔓延生长、中国科幻作家又该如何确立自己的话语与成功路径?青年作家张怡微、王侃瑜为我们带来了新鲜的观察视角和实践经验。

张怡微 王侃瑜 / 文

阳刚的西方的科幻规范

正在逐渐改变

张怡微:去年我们创意写作班上有个同学写了一篇科幻,讲的是一个仿生女朋友的故事,带起了一个风潮,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喜欢写和机器人的恋爱和伦理关系。这让我很疑惑,一个全职太太跟一个为我做家务的人造人,到底有什么差别,它跟我们现实世界性别秩序的差别在哪里。如果就只是一个全职太太的故事,只是加了一些符号和装饰,科幻的可能性还能生长吗?你的《海鲜饭店》里也有许多故事是女性第一人称叙事,你觉得当代科幻写作跟性别的关系是怎样的?

王侃瑜:我觉得其实是有一个过程的,因为我刚开始写作的初期,不会有一个自觉的性别意识,我只是下意识地选择女性作为一个主要的视角人物,然后可能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些对于性别话题的讨论。但是直到这两年,我才会去思考我为什么会这样写,我在写作的过程当中渐渐发现,也会有自己的一个女性意识的觉醒。

我开始会思考这个问题,是因为当别人问我,你的科幻小说为什么是一个女性的主角,女作家写的科幻和男作家写的有什么不一样。这时我就会想,为什么你不问一个男作家,你的小说为什么选一个男性主角,男作家的作品有什么特色。

这个问题其实我觉得本质上,和我们作为中国科幻作家去和世界上其他国家科幻作家交流的时候,经常被问到中国科幻的中国性在哪里,本质上是一样的。因为长期以来科幻是一个阳刚的西方的文类,导致说一个男性视角、一个西方背景设定似乎已经是默认的配置。从科幻的发展历史来看,哪怕是玛丽·雪莱,她是作为科幻之母的存在,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所有的代表人物全部是男性。

我们现在重新再去发现一个女性声音,或者说中国的声音,对于大家来说变成了一个新鲜的事情。像赵海宏、凌晨等一些女科幻作家,她们其实直到现在都会说我这个不是女性主义书写,而是一个去性别化和中性的写作。因为科幻小说常常书写的都是异族人、外星人、他者,甚至不一定是人类,那我为什么还要去在乎性别的问题。她们可能会下意识地否认自己的女性身份,即使呈现出一个女性视角,也会去否认,然后还有一些女作家完全就是一个男性视角来写的,并且以没被别人认出来是女性而自豪。而直到这两年重新会有女作家去提一些女性的科幻,然后包括今年不断地有女性科幻选集的消息公布出来,包括我自己也参与了一个主打英文市场的女性幻想选集叫《春天来临的方式》。你会发现整个时代的脉络好像到了这个时候。我觉得这其实不光是科幻的一个趋势,是和整个大的环境相关的,因为我们这两年社会各个层面讨论性别话题也越来越多了,伴随着这样越来越多的讨论,使得更多人可能觉醒了一种女性意识,或者是说以前就觉得不大想提。因为上世纪90年代有一阵子,女性写作和美女写作、身体写作联系在一起,就导致很多女作家会否定自己的女性视角。但是现在重新去讨论这个问题,会发现哪怕作家个体之间的差异会比性别差异更大,但是仍然不能完全抹消性别之间的差异是存在的。我觉得不去打身份牌,更加注重作品本身,这个态度是值得赞颂的,但是并不代表着你应该抹去这样一个不同声音的丰富性,因为它确实是存在的。

你去看现在很多科幻文学的奖项,评委还是以男性为主的,长期以来的标准是由男性建立的,直到这两年才会慢慢地有一些女性声音起来,慢慢地会有一些人去讨论这个问题,它整体的趋势是一种逐渐蔓延,去生长去改变的。这与西方不同,尤其是美国,他们的女权运动那个时候搞得会比较具有革命性或者颠覆性,因为是和整个政治运动伴随在一起的。但是这个问题放在中国语境下又不一样了。有一些人会以一种平和、相对缓慢的方式去做出一些改变,去发声。我觉得发声的过程本身,就能够让更多人看到意识到一些问题。

在提一些科幻文学的代表人物时,很多时候会首先去找男作家,而女性科幻作家每次都是被后提到的。可能是因为我们同为一个女性性别共同体,在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更多地要让人们了解,女作家她们的名字值得被知道,她们的作品值得被讨论,去通过这样一个发声来支持这个群体当中的其他人,从而进一步去改变一个长期以来比较阳刚、比较西方的传统规范。

《海鲜饭店》

王侃瑜 著

作家出版社

女性视角的想象是

科幻文学新的可能性

张怡微:包括科幻在内的一些类型文学,有一个先天优势,就是和我们日常生活是有距离的。有些是英雄主义的追求,有些是对于未来世界的忧虑。写实主义的困难在于,我们要不断地在日常生活的经验世界里,硬生生开凿出一个审美世界。科幻似乎有这样的一个便利,它天然就知道自己的世界是和我们的生活世界不一样。它有可能表现为未来,却大多是一种危机世界的呈现。就着性别话题聊下去,你觉得在性别差异方面,女性作家对于科幻的想象有什么不同,这对于你个人未来的创作方向会有一些影响吗?

王侃瑜:我觉得这其实也是我接下来想在博士研究当中关注的一个课题。比方说作品中同样有一个冲突,可能男作家更加倾向于直接地去书写冲突,通过一种比较暴力比较颠覆式的、革命的方式去解决这个问题。而在女作家的笔下,可能冲突不一定是以这种激烈的方式来解决,而是相对比较温和,比较隐匿的。

举一个例子,夏笳有一篇小说叫《童童的夏天》,她里面写到了一个社会老龄化的问题。童童是这里面的一个主角,是个小孩子,他有一个爷爷,爷爷生病之后就待在家里什么事情都不能做。这位爷爷以前是个医生,却因为现在赋闲,觉得自己很没用很烦恼。这个故事里面有一个机器人照顾这个爷爷,然后爷爷被照顾的时候,逐渐发现其实机器人背后是有人操控的。他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就要求自己也去同样操控机器人,然后为其他的老人去动手术,来发挥他退休之后的余热。小说里设定爷爷的人物形象其实是一个老革命,但是在他老了之后,他掀起革命的方式不是一个颠覆性的,去发动战争或者是暴力行动等,而是通过一种温和的方式掀起了一场观念上的革命。就是我人虽然老了,但同样可以通过互帮互助,发挥自己在社会上的价值,借助科技的力量来为其他人造福,去改变人们的想法。

你会发现女作家作品里面的革命,是比较温和的,没有那么颠覆性。同样的是我看到,在《2050年的母系氏族》和《0000年的母系氏族》这两本选集里,里面全是男性幻想作家写的关于母系氏族的故事,然后它打的口号就是男性负责幻想,女性负责统治。但是你会发现它里面写的母系氏族,其中首先有一半故事是和这个主题没有关系的,可能是拿别的稿子来凑的。另外一半写到真正的母系氏族社会,但是想象非常的单一,就仅仅是把现在的父权结构完全颠倒,女性站上男性的位置,然后同样用暴力压迫剥削的方式来统治男性。男性作家他们写的是这样一个母系氏族,但是没有女作家会去写这样一种想象。女作家写的关于一些性别的想象,会更加地寻求一种妥协和平衡,两者之间的一种互相依存,而并不是说直接地去暴力推翻,然后去占据统治地位,但是并没有改变原本的权力结构。我觉得这一点其实还蛮有意思,也是我之后想要更着重研究的一个话题。

就个人创作经验而言,我觉得自己原来写女性视角的时候是不自觉的,但是伴随写作的过程当中,女性视角会逐渐变得更加成熟,会有一个成长性在里面。我对这个问题有了自觉之后,反而会主动地选择和发掘女性视角,因为我觉得这样的声音相对比较少,它也值得被发展。同时我也可以明显感受到自己作品当中女性视角的成长,从比方说一个不大成熟的小女孩,变成为一个更加成熟的女性的过程。我觉得这和我的生命体验是相关的,还挺有意思的。

未来的创作其实我还是想要有更多尝试,我觉得自己写的偏全球化一点,包括我写的散文也好,很多是我在国外游历的一些经历。因为我个人出生在上海,在上海长大,去国外旅游比较多,所以我其实还蛮缺少一些中国本土的经验。另一方面也是一直在上海这个所谓的国际化大都市当中,因为身处其中,反而我觉得现在还不能很好地、整体地去把握这种国际化大都市的感觉,可能我需要抽离一段时间,然后回过来再去写,也许会更加能够把握。

我发现自己另一个问题,就是比较缺乏全局性的思维,之前的作品可能切入点相对还是比较小,主要是从个体的生命经验出发来写小说,但我自己的写作目标可能还是想更广阔更宏大一点。对于更广阔范围的一个世界的理解,我会想要通过做研究去把这样一个认知体系搭建起来,包括对于理论的熟悉等,要让自己变得更有深度。

《云雾2.2》

王侃瑜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科幻文学有一个

不可取代的内核

张怡微:我觉得之前《流浪地球》的大热,包括现在科幻文学的兴起,跟我们中国高速工业化、大国梦也都是有关系的。但是这其中似乎充满了一种王德威教授的幽暗叙事的面向,科幻作品其实表现了我们的担忧,对于未来的,科技无限发展的,对人性所造成的各种不舒适。它还不只是让你觉得感受到了牵制或者说是被奴役,它其实就是危机。所以才会有一些全球化的议题比方环保、人工智能、外星入侵等。这其实是具有批判性反思的一面,是作为类型文学的科幻,对大的世界的无常和失序的领会。你曾在新书的创作谈中提到,一度觉得自己的创作处于科幻与纯文学的夹缝之中,有点两头都不讨好,现在你找到方向了吗?

王侃瑜:我觉得个人的选择,和你目标的读者市场是相关的,你如果想要去面向一个科幻杂志的话,可能相对故事性要更强。如果你想要面对一个纯文学杂志的话,可能文学性要更强,语言要比较好。其实两边的审美真的不一样,但是你作为一个作者的话,要看自己擅长什么,看自己喜欢什么,你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来写,没有说一定是对还是错的,当然理想状态可能就是两边达到一个比较平衡的状态。我自己刚开始写的时候是蛮夹在中间的,因为你自己还不太会写作的时候,两边都想要去达成一个很完美的状态,这是不大可能的。

从近期发表上来看,我是更多在纯文学刊物上发表,但若是考虑长远的目标,我希望能够创作出同时获得两边认可与欣赏的作品。哪怕主题和文类不同,好的小说大家都会认可的,可能不一定是所有人最喜爱的,但却是大家都承认好的,哪怕不喜欢,读者也能评判出基本的好坏。好的标准也不是单一的,好小说有许多种好法,很难去总结或者量化。在创作生涯中,初期想要的太多可能反而什么都抓不住,选择一边先锤炼好基本功,再在其他方面继续努力,可能是比较稳的做法。

但我可能还是会有一些坚持的东西。现在有一些纯文学作家写的科幻,只是把科幻作为一个点缀的元素,一个外壳,去掉科幻元素,它那个故事仍然成立。这个在我们看来就缺乏科幻的吸引力,因为他首先没有对这个文类进行大量的阅读和系统的了解。可能有的人会觉得很新鲜,但在科幻读者看来已经非常普遍,写的味道就不大对。我自己的话,虽然作品还是着重这个人物情感的方面,但是会给自己一个要求,就是你把科幻的点抽掉的话,这个故事可能就是不成立的。无论是软科幻还是硬科幻,它还是有这样一个不可取代的内核在。

《地球无应答》

王诺诺 著

湖南文艺出版社

访谈整理:欧阳高飞 摄影:谢诗豪

张怡微

复旦大学哲学学士、文学硕士,台湾政治大学中文系博士,现任教于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青年作家,出版有多部长篇、中篇小说及散文集。2020年出版有《散文课》《家族试验》。

王侃瑜

1990年生,中英双语写作,毕业于复旦大学创意写作专业,上海市作协、上海市科普作家协会会员,曾获彗星科幻国际短篇竞赛优胜,并多次荣获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小说见于《收获》《萌芽》《上海文学》等,并被收录于中英美加等国的选集。著有小说集《云雾2.2》,2020年出版小说集《海鲜饭店》。

编辑:姜斯佳

#王侃瑜#女性#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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